葬礼。
我死了一次。
我梦见你。每个深夜,在黑暗的梦境里凝视你的眼睛。
你的眼睛像深秋的黄昏,乍一看是温柔。
回忆的最冷处,亦是回忆的最初处。
我伸手去触碰你。大脑融入甜蜜而眩晕的幻觉。密密麻麻的神经网络,替我编织出触碰的实感,以及温度。 编织所有的温暖和冰冷,虚假和真实。
虽然不怎么明显。有一点灯光落在你眼睛里。
我很喜欢看着你的眼睛,看着你眼里星星的碎片,蜡烛明亮的火光,直到化为灰烬。
那算是一个吻吧。过于飞快和模糊,止于最为轻微的触碰。我怕不小心会用力过猛,把自己从梦中抽离出来。怕太浓烈 太用力,你会粉碎性骨折。
再往后我们得告别,前往没有形状的前端。某人在长廊尽头等。
你轻声哼起一首我十分熟悉的歌,似乎是那日的河川。你渐渐地走远,曲调渐渐从我记忆中蒸发。
然后我睁开眼睛。
青色的天光像酒一样,从窗帘的角落流进来。我怔怔地盯着那个光亮的缺口,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。
我已经不太能记得清了。但我心里明白,那个小小的,梦的暖阁,早就在现实里崩塌了。
一切不过一场生死大梦。无所生长,何从幻灭。
九月,死于自溺。
心里浩瀚的海,一夜之间忽然渴死。
所有的水,蒸发成水汽,托举着整个世界悬吊在半空。睡在漂浮的鲸鱼背上,厚厚的云层无一丝呼吸的缝隙。
缺氧溺死。为一个梦境殉情。
十月,死于燃尽。
火光被浇熄。躲在一堆未熄的余烬里。
于是戒掉了呼吸。钻入尘土,为的是怕你的名字在我心里腐蚀。
我已回忆不起任何具体的事件,只有一些蛾子翅膀似的影子和触感,在皮肤底下发痒作痛。
我心口那里,你曾埋下一片好远的琴声。玻璃质感的钢琴声里,氤氲散开的红茶的水汽,不绝如一轻柔的孤烟。
袅袅而止。
我坐在床边窗台上,向你伸出手,邀你共饮一杯天色。
我听见我轻笑着说,
“你愿意跟我一起殉情吗。 ”
或许你并不因此感到悲哀吧。
在最美的时候,我开始说,痛。
枝叶舒放,根茎中水声饱满盈耳。你顿然怔住。
在花朵绽裂 一如伤口的时刻,
我才辨识自己。
但你毕竟是一块石头。
静寂自内部生长,自你的骨骼硬得无声后,才发现原来自己始终没能开口。
十月初识你。
如今,十一月又半,秋亦半。
这个露,说白就白了,雪也说下就下。
我还没理解梦里的你说的话的含义,它就被传给了回声。
你来了,又归去。
说去就去。
自从那年
你自水中把我抱起
如抱起房门后骤然跌落的那件衬衫
我便开始扎一盏水灯
我开始把信写在火上
说写就写。
而今,十一月又半,秋亦半。
哀恸亦半。
据说,无尽是一盏灯,或明或灭,都是一声呼唤。
除了伤痕,如眼睁开,霍然。
我和X聊起你的时候,他问我,
“我想知道他在你心里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。”
我说,
“他救了我一次,然后杀了我一次。”
“你觉得,我们这样,能不能算是抵消掉了?”
X说,不能。
我继续自顾自地说,
“那天我们分开的时候,我不小心从楼梯上跌落下来,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被细小的碎石割伤,两个细小的伤口,不停地往外渗着血。”
“那时候他紧紧抓着我的手,像以前那样,下意识地轻轻地在我的手指上吹气。我推开他,朝他吼,求你不要再对我好了。”
“失散之后,手指上的伤口慢慢地愈合了。我看着那伤口,非常恐慌。我偷偷拿家里的小刀把那些快要痊愈的伤口又重新割开。看着它们和从前一样,清晰的疼痛和血,我觉得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。”
“我知道,我是胆小鬼。可是我还那么小,小到只是一个小姑娘,尚且承受不了太多刻骨铭心的爱与别离。”
以前我曾白得像一块寒玉,痴 而 冷。
那时候我也不明白,我的眼泪怎么会是热的。
可我会说,炉火要熄了,你把我的骨骼拿去烧了取暖吧。
于是开始生烟。怔怔地望着自己碎裂的肌肤在风中,片片扬起。
诸弦皆断。
我说那场爱倾覆了我的所有。所以我现在一无所有。
那种悲伤,那种蜡烛纵然成灰而烛芯仍不停叫痛的悲伤。
那种爱,缠肠绕肚,无休无止。
爱。
寸寸断裂的肝肠,一滩痴血。那些我全都咽下去了。
连血 连碎肉 连无牙可咬的痛楚。
每个回忆的瞬间,都被强烈的胃酸溶解,吐出来的是一大滩血肉模糊的,烫手的铁钉。
心中升起,未流一滴泪便猝然死去的那种快意。说多苍凉,就有多苍凉。
于是脱去肌骨,换上尘土,在血肉里与自己相逢。
把遗言写在风上,将升起的太阳上。
我在碑上刻完了死,然后把刀子折断。
当时间被抽痛,我想,或许我就是那鞭痕。
我从不傲慢,亦无虞于羞辱。
因我前后左右,空无一人。
无一人能为我忍受化血换骨的蜕变作证。
明日雪中之火以及今日雪中之灰。
归于不归,都是一样。
念与不念,也是一样。
我被你杀死了一次。
我花了很多时间重新造了一个新的心脏和身体。一个没被你的体温传染过的身体,一颗没被你完全占据的心。
所以现在这个我,不再是你的了。
不会被你的一举一动,一言一行所左右,也不会被你的幻象所左右。
你说过,你不再爱我了。
我知道的。
我只是一直不相信而已。但其实我心里很清楚,我只是一直自己在骗自己而已。
我以为我跟其他人不同,我以为我是特别的,我以为,我们始终是相爱的,分开我们的不过是现实而已。
但其实,一切分手的原因,都是因为爱得不够。
要么是你不够爱我,要么是我不够爱你。
没有一个答案叫做“因为现实不允许”。
只是你不够爱我而已。
就像这个世界上那么多那么多的痴情的女孩子一样,我很普通,我跟她们没什么不同。我只是爱上了一个人,然后这变成了一个错误。
就像在错误的时间不小心开了一朵花,然后被随意地掐死。
梦总有醒来的一天。我也总得接受,你不在了的这个事实。
是时候该往前走了。我没理由始终为自己的退避找借口。
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会对我温柔以待,但是我还是会全力去对待我想要保护的人。
我知道,我也接受这件事了。
你不再存在在我的世界里了。
所以啊,我想做这样一件事。
一切梦魇,过往的温暖留存的痕迹,我为你举行一个葬礼。
算是与你告别,与过往告别吧。
写了太多不知所云的东西,到头来,不过只是最后一次用这样的方式(即使你看不到)对你说话。
是真的,深爱过你。
深爱过。
剩知白日不可思,一死一生何足算。